其他
翻译研究 | 蔡新乐:“圣人气象”如何再现?——论《论语》的“心源”导向的英译
《外国语》2020年第1期
第83-93页
摘要:朱熹尽管接受了程颐对孔子之“志”体现“圣人气象”的论断,但他提出的两个并不兼容的解释误导了后世12个今译和18种英译:它们或固执于“之”的“人我”所指,或止步于词语的语境化。如此,突出人事纠缠或物质授受,无视儒家“为己之学”的关键:人可“自反”的“心”。实则在儒家看来,“老者”作为传统象征,他们那里才有人的家园。故夫子之志的第一部分意为我们在他们那里才能心安,第二和三部分的“信”和“怀”亦指向“心”才可突出夫子“天下大同”的理想。因而,本文提出,遵循中庸之道,取向“一贯之道”或“心道”,建立“心源”,才有儒家思想的现代译解和跨语意义传输。此例说明,儒家思想的跨文化翻译,就《论语》经义疏解而论,其历史有待重新启动。
关键词:《论语》;英译;夫子之志;心
1. 问题的提出
2. “安信怀”的传统注疏及其当代沿袭
3.今译中的夫子:看似廓然大公实则暗含自私自利?
经文: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。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(同上:68)译文1.[我的志向是,]老者使他安逸,朋友使他信任我,年青人使他怀念我。(杨伯峻1980:53)一切以“我”为中心,我所做的要求回报,因为施与的目的即为使人“信任”、为人“怀念”?夫子并不“无私”,其“志”并非出自质朴的内心?译文2.我愿对老者,能使他安。对朋友,能使他信。对少年,能使他于我有怀念。(钱穆2002:136)更可疑的是:“使老者安”难道说,不就是任何人都应做得到的?夫子既是谈一己之志,必以一般常识为重点?若对“朋友不信”,何以为友?夫子如此道及,所为何来?因而,若不就形而上来解,今译很难有什么道理。“我”是要突出,普天下只有一人能做到使人“安信怀”,且是“强加于人”?译文3.对老者加以安抚,对朋友加以信任,对少者加以爱护。(孙钦善2009:59)夫子之志若属常态、常见、一般人都可做到,或非理想?若“我”将什么“[施]加”于人,那种“德”,如“安信怀”等,就不一定是被施与者本有的,后者还是生存于世的人吗?译文4.使老一代安心,朋友一代信任,年轻一代关怀。(李泽厚2015:103)“使”具有和上例“加”一样“使动”的意向。“年轻一代关怀”,施加者究为何人?译文5.使老年人都得到赡养,使朋友们都互相信赖,使青少年都得到照顾。(傅佩荣2012:102)夫子希望看到,人类社会物质发达,故而一切都能得到“保障”,如“赡养”和“照顾”之所示。但如夫子感叹卫国之“庶、富、教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174)所体现的,其终极思想导向毕竟是如何“成人”亦即“自我回归”,因而,物质条件是低层问题,当非其“志向”所应突出的?译解既不能彰显人之自我回归,也就看不到人的自立立人的导向。以下例子或用“使动”表达如“使”“加以”及“让”等以突出“我”的助人能力,或以“我愿”或“我希望”等来确定夫子之“志”,缺陷已如上述:译文6.使年老的人们得到安康舒适,使朋友们互相得到信任,使年轻的孩子们得到关怀养护。(徐志刚1997:58)译文7.我的志向是,对老年人加以安抚,对朋友加以信任,对少年加以爱护。(王国轩等2007:23)译文8.我愿意使老年人得到安心,使朋友得到信任,使年青人得到关怀。(吴量恺2012:67)译文9.我愿使老年人得到安逸,使朋友们互相信任,使年轻人得到关怀。(彭亚非2006:84)译文10.我愿老年人安逸,愿朋友相互信任,愿年轻人受到关怀。(邹憬2014:69)译文11.我希望使老年人能享受安乐,朋友能信任交流,年轻人能得到关怀。(杨朝明2013:87)译文12.老人,使他安逸;朋友,让他信任我;年轻人,让他怀念我。(杨逢彬2016:101)诸译不重义理,突出“我”的能力,不无自夸之嫌?本章前文已有颜回对“自伐”的否定。二者相较,夫子是在自我贬抑甚或否定:其宏志仅凭常识性话语,就能囊括万有?靠什么才能做到“安信怀”或使人“安信怀”?“不走心”的解释,能行得通吗?另一方面,如此用词,贬低他人,仅夫子能“安信怀”?实则他强调,“性相近”(《论语·阳货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233):人之自然的阳刚康健的心灵,足以“爱人”,也才能展开“爱的互动”。将解释拉向“施加”和“接受”,“人心”丢在一边,施与者如何传达“情感之真挚”?若双方都已失去施与和接纳之能,即有所交流,又有什么精神价值?对地位不一定和自己平等的人,如老人和少年,使之“安逸”,意为提供物质条件;使之“怀念我”,亦是对之有施与之恩?如此,则一,老人已趋年迈,甚至失去“安”的感觉?少年只有在“我”的恩赐之下,才会回报以“爱”?这个世界也就崩塌到只有施与和接受的关系,而无真正的感情?如此,“使人安逸”“让人怀念”突出的如何可能是“仁”?二,这样的施恩,凸显的定是,老者即将远去,无所谓生存价值,只能得到“我的呵护和照顾”,那么,他们所体现的贤德以及由此而来的给与既定社会的种种恩德,不值得尊重?经他们推动、由他们延续的文化传统,也不应发扬光大?更可怕的是,夫子之所以提倡孝道和尊老,岂非因为文化传统因之而得传承、经之而得延续、以之以为象征,他们不就是夫子“好古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(同上:84)所好的活生生的“古”的代表?因而,止步于对老人的关爱远远不足以表现“安”的内涵。释义首应思考,敬老背后的“文德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(同上:221)的传承、“斯文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(同上:113)的由来。可以说,在夫子看来,正是一代代的“老者”,积累起最为重要的精神财富:在他们那里,才有我们的家;在这样的家里,才能“安”。因而,并非老人需救济、接济,而是我们永远需要老人“心中的家”赐以温暖。否则,如何活下去已成问题,遑论其余!或正因译者的体悟未提升至“家安”即“心安”,亦不明白“心安”其来有自,因而,才会误认为,夫子之志是指,“我”应“施舍”老人,他们才可“安”?同样的,也因不敢落实儒家“心”之取向,译文对少年加以贬抑:他们竟然要对“我”加以“怀念”。但夫子不是强调“后生可畏,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(同上:102)?若少年必为关怀爱护的对象,只能对之施与,他们是否会变得娇气、蛮横或麻木?这样处理或导致如此结果:少年把自己的心丢掉,何以回应译者所用的“怀念”?下例存在同样问题:“安信怀”可能的物质指向或不可否定,但夫子既要求弟子“阖各言尔志”,子路等也“愿闻夫子之志”,“志”当是此章主题。而“志者,意也”,亦即为“心之所欲至”,显然突出的是“心”。将之置诸于“安信怀”,才能见出夫子之志的真正导向。首先,“老者安之”之“安”,当指安于其心之“心安”:夫子要说的是,只有老者心安,他人才可真安:是一代代的老者为我们创造了精神家园,我们确应仿而效之、持以成之,得其精髓,传其血脉。钱锺书曾撰写一英一汉两文论“回家”,论及白居易最爱写的主题“心安之处即是家”③:此中饱含国人的精神追求,可视为最可珍视之物。如此,夫子强调的,并非“我”使老者心安,而是“我”愿普天下老者都能心安,天下太平,所有的人都能以心为家而得其自在。老者是榜样,即家的导向所在。因而,“老者安之”的重心并非“我”使之安,而是老者“安于心”而使“我”安,如此天下才安。其次,“朋友信之”说的不仅是“信赖”“相互信任”,因凡是“朋友”,一定会有这样的“信”。“信”要突出的是,“人以言立”,因“故言,心声也”(扬雄2003: 67)。“朋友信之”要说的是,用海德格尔式的话来说,人守护在语言的近旁,聆听心灵的呼唤;如此,友人之间展开心与心的沟通,彼此呵护扶持,走向未来。言而由衷,故而,心才是朋友之“信”的起始地和归结处。最后,“少者怀之”讲的也亦是“心”的关怀、关爱和怀念:对于少年,人理应爱护,那当然也是“心爱”在发挥作用;且“怀”若解为“心之丕”(不),那一定是无疆的大爱。此字,《说文》解为“念思”,说的当是“心思”或“心怀”。简化字中的“不”字依然可视为古人的遗风:“不”即“丕”的假借,释为“大”仍自有其理。贯串起来,夫子之“志”突出的就是一颗心:她安于老者、见诸友朋、怀之少童。在老者那里并且通过他们,我们有家、有家中传承的一切,有让我们安慰安抚安心的根与本;有友朋相聚守护,我们时时能聆听到心灵的呼唤,“四海之内皆兄弟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159),得见天下大同之所趋;在少年那里,能看到最为纯粹的爱的萌发,那是人间最为朴素、最为纯真的精神力量。可以说,是老者赋予我们以家,给予我们生命;是友朋让我们真正领会“来自心灵的声音”的魅力,因而,与之心心相印,不论身处何处,都有安顿其中的美妙滋味;而少年的在场,时时向我们散发出最为美好的情感力量,使我们感怀并开怀向着他们,生怕世俗的顽疾触染之:少年既意味着未来,亦为我们安居其中的家的未来。是他人给予了我们一切,亦为“立志”创设了条件。因而,夫子要说,“我”之“志”不过是印证这个世界的美好:老者那里有家的源头,朋友那里有家的延展,少者那里有家的真情吐发。而所有这些都是在突出人“心”的向往和期盼。如此,“我”又何须为“老少朋”“加”或“加上”什么?他们本身已安然自在,而得“人心”之最佳消息。“我”之所为,只不过是要印证他们最真最美的一面,因而愿见其真安、真诚和真心之所怀,希望这是能普及于人间的。“心安”才是夫子之志的真正指向。《论语》强调:“修己以安百姓。修己以安百姓,尧、舜其犹病诸?”(《宪问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204)夫子说的是,要想让普天下的人“心安”,即令尧舜也难做到。如此,不断“修己”,即为君子最应努力的事情。修己既在路上,对“老少朋”又何“加”焉?作为谦谦君子,夫子不断提醒,人应“吾日三省吾身”(《学而》)(同上:4)、“见贤思齐,见不贤而内自省也”(《里仁》)(同上:51)、“内自讼”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(同上68),以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”(《述而》)(同上:92)之心胸,如此,才可修炼上取得进展,“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”(《诗经·国风·卫风》,《论语·学而》子贡引)(同上:12),感染众人,期得“草上之风,必偃”(《颜渊》)(同上166)风化之效,见“众星共之”(《为政》)(同上:14)之境,“无为”(《卫灵公》)(同上:208)而无不为。坚持“信而好古”(《述而》)(同上:84)、“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(同上:92)的夫子谦称“若圣与仁,则吾岂敢”(《述而》)(同上:97),当以尧舜为榜样,最终必如尧帝“焕乎,其有文章”(《泰伯》)(同上:106),即“文德”(《季氏》)(同上:221)焕发,而光被九州。如此也可证,“安”或“心安”才是“安信怀”的重心。亦可看出,程子之所说“安信怀”体现“圣人气象”,也就顺理成章。4.“无志”的英译之中的夫子:“偏心”以至于“无心”?
译文13.They are, inregard to the aged, to give them rest; in regard to friends, to show themsincerity; in regard to the young, to treat them tenderly.(Legge 2010:43)前文以wishes示“志”。此译只是说:论及老人,给予他们安定;触及朋友,向之显示忠诚;思及少年,则温情以待。这不是常人都可或应做到?若不突出形而上意涵,仅仅再现普通人的日常作为,圣人之志不可能在场。既不能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(《礼记·中庸》)(郑玄、孔颖达1999:1455),in regard to便有问题:“关乎”对象时,才注意应如是而为,其他情况下,已“无谓”?圣人何在?译文14.My aim would be to be a comfort to my old folk at home; to besincere, and to be found trustworthy by my friends; and to love and care for myyoung people at home.(辜鸿铭1996:380)此译亦将“老者”限定“家中”,“少者”缩至“我的”,如此,对他人置之不理,如何企及“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(赵岐、孙奭1999:21)?“朋友”只关注“我[自己]的”,“四海之内皆兄弟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159)的胸怀何在?译文15.In dealing with the aged, to be of comfort to them; in dealing with friends, to be of good faith with them; in dealing with the young, tocherish them.(Waley 1998:63)In dealing with连续出现三次:只是在“应对”老少朋时,才需对之关注关心?译文16.To bring peace to the old, to havetrust in my friends, and to cherish the young.刘殿爵译(Lau2008:83)译文17.To bring comfort to the old, to beof good faith with friends, and to cherish the young.(Dawson2008:19)二译突出,夫子能力之强:bring意即为他人带来好处或便利,但对“友”有信义,他人或为例外?对年轻人才需爱护(cherish)?下例用词稍有不同,但意向一致:译文18.Confucius said, I wish to giveease to the old, to be faithful to friends, and to cherish the young.(Collie1828:20)译文19.I wish for the old to live inpeace and comfort, for friends to trust each other, and for the young to betaken care of.(林戊荪2010:93-95)译文20.I hope the old will live incomfort, friends trust each other, and the young get cherished.(吴国珍2015:150)此二例表示的是“希望”,一用wish,一用hope,但或非志向?它们或只是一般的“期望”,并非夫子追求的普天下人在心灵中都能享受到的理想?译文21.[……] thatthe aged have quiet, and friends rely on our words, and that the young ischerished.(Pound1969:213)除上二例问题外,此译亦仅对夫子之志轻描淡写?译文22.I would comfort the old, betrusted by my friends and be loved by the young.(许渊冲2012:37)译文23.To give comfort to the old, tohave the trust of my friends, and to have the young seeking to be near me[huaizhi].金安平译(Chin2004:37)依此二例,“我愿”(Iwould)给老人以安慰(comfort)之类,岂非“自伐”?否则,比如说,为何他人不能“得朋友信任”“为少年所爱”?译文24.It is my ambition to comfort theold, to be faithful to friends, and to cherish the young.陈荣捷译(Chan1963:29)此译解释,“我的雄心”(ambition)即为“安抚老者”等,除了“我”之外,他人不能做到?反过来说,“老者”为何定需“我”安抚?译文25.I would like to bring peace andcontentment to the aged, to share relationships of trust and confidence withfriends, and to love and protect the young.安乐哲与罗思文译(Ames and Rosemont 1998:102)此译有另一问题:既然“我愿把平安和满足带给老者”,能力过去不大,未来或可实现?译文26.To free old people from worry, tobe trustworthy toward my friends, and at all times solicitous of the young.(Watson2007:40)此译意义或为“让老者摆脱苦恼,为我的朋友所信任,并时刻挂念少年”,为何是“我”而不是别人应或能如此?后半句加上at all times(在任何时候),前边两个半句为什么不设此一条件,老人无需时刻惦念,朋友也不想时时“诚信”?译文27.To make the old folk happy, to betrue to friends, to have a heart for the young.(Ware2001:14)除上述问题外,最后半句“对少年发善心”(have a heart),是否过于“用心”,也就不是“平常心”更非“挚爱的心”?如此,人间还能赢得“赤子之心”?此外,对待老者要使其幸福,对待朋友真诚,但也并非能突出“心”?译文28.To bring comfort to the aged, toinspire trust in my friends, and be cherished by the youth.(Slingerland2003:51)若为老人带来安慰,在我的友人那里激发信任(inspire trust),对于少者,则要求其“报以珍爱”,这样的“爱”突出的是,“我”对之是特例,不论曾做过什么?反之,我对之所做的一切较少,偶尔为之,就能使之“珍爱”?如此疑问,或可说明,不论如何选词,若思路不对,一切都有问题。译文29.[……] theold, I would comfort; friends, I would trust, the young, I would cherish.白牧之与白妙子译(Brooks and Brooks 1998:149)三个逗号将本来连贯一气的语句断为两截,但“老者,我给与安慰”等,是否要表达,“我”过去做得不够,如此“誓言”之后才可企及目标?但这不是“极易”做到的吗:若对老人不敬、对朋友不信,对少年不爱,何以为人?这也可说明,一般的常规的社会化行为,无法充作夫子之“志”?译文30.I wish to comfort the aged, tobring trust in my friends and companions, and to nurture the young.倪培民译(Ni2017:180)将cherish(珍爱)改为养育(nurture),但问题依然:年轻人不都需要“养育”,如何成为夫子之志的“案例”?夫子之志的英译和今译一样,基本上未见哲学角度的释义。常识化会使人以为,这是常见的人性显露,夫子为何将之作为人生目标?“圣人气象”既荡然无存,译文焉能产生效果?朱熹(1986:436)论孟:“‘学问之道无它,求其放心而已。’又曰:‘有是四端于我者,知皆扩而充之。’孟子说得最好。人之一心,在外者又要收入来,在内者又要推出去。《孟子》一部书皆是此意”。此意实为“吾道一以贯之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(何晏、邢昺 1999:51)的发挥和强化。如曾子所解,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(同上)。“忠恕”既以“心”相系,必以“心”相“贯”为之“道”。对子贡“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?”,夫子回以“其恕乎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(同上:214),亦可说明,“一贯之道”即为“心道”。朱子所说的“收入”和“推出”即为强调“合外内之道也,故时措之宜也”(《礼记·中庸》)(郑玄、孔颖达1999:1450)。显而易见,只有“心源”已设,译文才可确保“内外”的在场和互动:译文31.[我愿与普天下老少者朋同心,而]分享老者心中之家,和友人心心相印而同声共道,与少者心怀相通而自得其是。译文32.My ambition is [to get access tothe heart the old, friends and the young commonly have under the Tian:] toshare the heart home the elder have established, to stick to the same heart Daotogether with our friends, and to cherish the care for the young from within[as an appeal to their love].此译试图依照义理而非文辞传译经文意义,故而突出heart字,并杜撰新词如heart-home和heart-Dao,以示儒家思想在目的语文化之中并非常见。5.小结
钱穆(2012:1)强调:“为古圣人作传,非仅传其人传其事,最要当传其道。[……]上古大圣。其心其道,岂能浅说?”传道之书如《论语》,岂非例外?“传心”才可“传道”。但几乎没有译者意识到:夫子之“志”即其“心之所指”“之”或“至”?《朱子语录》载:“孔门虽不曾说心,然答弟子问仁处,非理会心而何?仁即心也,但当时不说个心字耳”(朱熹1986:430)。朱子以“仁”回应问题,或为突出儒家的最高原则。若从文字本身入手解之,是否一样合宜?因为曾子对“吾道一以贯之”之解即为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(何晏、邢昺1999:51);夫子回应子贡“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”时,亦回以“其恕乎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(同上:214)。不论是“忠恕”还是“恕”,都是“以心打底”,以“心”为支撑。亦如上所述,夫子“安信怀”之志,也始终是围绕着“心”。因此,“心”的追求,亦即夫子之“志”的集中体现。如此,孟子所欲突出的亦即夫子之理想。二者之间的连续性显然说明,孟子的确是夫子之后儒家思想的第一人。哲学家对夫子的“心道”的重视,在牟宗三(2001:389)对朱子“别子为宗”的定调中见其端绪:若不走“心性之学”路线,不以“心”为核心,不究孟子所说的“求其放心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(赵岐、孙奭1999:311),连朱子也不能成为“正宗”。如此,不计夫子之“志”之“心”的译文,早已偏离了正轨?“凡看文字,非只是要理会语言,要识得圣人气象”(程颢、程颐2006:284)。但迄今为止,又何曾在《论语》英译中看到,对“心”突出或重视?注释:① “中庸”一词过去一向依亚里士多德,译为Golden Means,the means,全以另一种哲学取代;亦有以解释出之,如the middle course,安乐哲等译作focusing the familiar,但中国古人以心观为尚。依新儒家宗师熊十力,中乃心,故“中庸”之英译以centering the heart较为适宜。② 论者解释,“安之、信之、怀之”三词组均为使动用法,意为“让老者安定,让朋友信任,让幼者怀念”,强调“秦汉典籍中这种表达很常见”(杨逢彬 2016:104),并以《国语·吴语》《墨子·尚贤中》《礼记·学记》即《金楼子·戒子》同样句式为证。但这是从语法角度来说明问题,未能突出《论语》或儒家思想最为典型的表达方式。如《论语·颜渊》载“樊迟问仁”,夫子答以“爱人”(何晏、邢昺 1999:168),《孟子·离娄下》概括为“仁者爱人”(赵歧、孙奭 1999:233),《礼记·中庸》中亦有“仁者,人也”(郑玄、孔颖达 1999:1440)。如前者所示,“人”是“仁”的重复或循环、回复、回归,而“爱”字(作为“仁”的基本意向)也是其复现。《礼记》论断亦复如是。此一句式,正可印证朱子所说“圣人之大化之功”:使事物归入自身。因而,执政者所要做的,最高的境界,即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(何晏、邢昺 1999:163),如此才可彰显“仁者爱人”之义。③ 参Qian Zhongshu,“The Return of the Native”,Qian Zhongshu,A Collection of Qian Zhongshu’s English Essays.北京: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,2005,第365页。另一文,见钱锺书:《说“回家”》,收入氏著,《钱锺书散文》,杭州:浙江文艺出版社,1997年,第541-545页。
作者简介
蔡新乐(1964-),博士,深圳大学特聘教授。研究方向:文学理论,翻译学。
转载请注明出处
推荐阅读
□ 翻译研究 | 刘云虹,许钧:走进翻译家的精神世界——关于加强翻译家研究的对谈
□ 翻译研究 | 王东风:五四以降中国百年西诗汉译的诗学谱系研究断想
推送优秀学术论文,传递期刊动态,加强编者、作者、读者交流。
我知道你“在看”我哟